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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張佐周: 保護石門建功勛

    2019-08-08 19:01:20  來源:各界新聞網(wǎng)  


    [摘要]石刻早為古人珍視??上?,歲月蒼桑,風雨離亂,摩崖石刻已如鳳毛麟角。但陜西省漢中市城北18公里處的古褒谷口摩崖石刻竟多達104方。...

      刻石紀事 古之傳統(tǒng),是對當時社會與重大事件的真實記載。

      張佐周于1937年拍攝的雞頭關(guān)鐵橋。在修筑西漢公路時,張佐周為保護石門石刻而主持修建此橋讓公路繞道,并得到支持。圖中可見,公路由河左經(jīng)鐵橋折至河右而下,避開了鐵橋左下方附近的石門。今石門水庫大壩在圖中石門前端,而張佐周墓則在圖中右下瀕河的部分。

      石刻早為古人珍視??上В瑲q月蒼桑,風雨離亂,摩崖石刻已如鳳毛麟角。但陜西省漢中市城北18公里處的古褒谷口摩崖石刻竟多達104方。關(guān)鍵,這兒亙古便是溝通中原與大西南,被稱為“蜀道之始”的褒斜道的南口;一千九百年前,漢明帝下詔在此鑿通一條長達15米的穿山隧洞,時稱石門,據(jù)專家考證為世界上最早的通車隧洞。所以,幾乎從開鑿石門始,歷代鎮(zhèn)守使吏,往來墨客便有題詠鐫刻于石門內(nèi)外的山崖,內(nèi)容多與石門開鑿,道路興筑與維修水利相關(guān),有極珍貴的史料價值。這批摩崖石刻中,漢代石刻即達八塊,為國內(nèi)僅見,曹魏與北魏石刻各一,宋代石刻有三,構(gòu)成我國從漢魏到唐宋的書法真跡,又成為研究漢字及書法演變與發(fā)展的信史。所以一九六一年在首次文物普查后被公布為全國第一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969年在石門處構(gòu)筑大壩,雖經(jīng)有識之士多方呼吁,終因動亂年月壩址終未移動。只是把珍稀的《石門漢魏十三品》搶救了出來。八十年代初,國家撥??钆d建《石門漢魏十三品專題展室》后,頓時引起國內(nèi)外學者廣泛關(guān)注,從而揭開研究石門石刻的高潮。同時,也引起大批國內(nèi)外游客來古城漢中觀光。這是近年已被人們知曉的事情。遺憾的是除少數(shù)從事學術(shù)研究及交通部門的老人之外,人們并不知曉這批珍稀文物還曾面臨一次全部毀滅卻又被完整保護下來的壯舉!那是20世紀30年代,修筑軍事命脈——西漢公路。恰巧要從石門經(jīng)過,古跡注定破壞殆盡。但是,由于擔任此段線路測量、設(shè)計、施工的一位工程師全力保護,架橋改道,還恐危及褒谷石峰,在公路過處開鑿連環(huán)三洞,由交通界元老葉恭綽先生親題《新石門》鐫刻于山崖,與古石門遙相輝映。這位工程師便是當年興筑西漢公路留(壩)漢(中)段測量、設(shè)計、施工隊隊長兼工程師張佐周先生。為澄清這段歷史煙塵,1995年冬,筆者前往上海,采訪了這位有大功于漢中人民的可敬的老人。

    先父張佐周和石門石刻

      西漢公路旁的張佐周像與紀念碑石。

      劃時代的壯舉

      事情要追溯到整整80年前。1932年,第一次淞滬抗戰(zhàn)爆發(fā),著名軍事家蔣百里(科學家錢學森之岳父)提醒蔣介石:中日必有一戰(zhàn),要警覺日寇模仿800年前蒙古鐵騎滅南宋的路線,即翻越秦嶺,占領(lǐng)漢中再攻四川與湖北,彼計若成,亡國無疑。必須采取抗戰(zhàn)軍力“深藏腹地”,建立以陜西、四川、貴州三省為核心,打持久戰(zhàn),等候英美參戰(zhàn),方能最后勝利。

      史如明鏡,高懸可鑒。故修筑西漢公路實為抗戰(zhàn)根本之舉且迫在眉睫。于是,由中央直接撥款修建,這在全國尚屬首次。西漢公路,由于西安至寶雞原有大車道可資利用,所以實際興建的是寶雞至漢中的公路。全程254公里,除寶雞至益門鎮(zhèn)5公里與褒谷口至漢中15公里為平路外,其余234公里皆在秦嶺崇山峻嶺之中,工程之艱巨可以想見。

      1934年7月5日,第三測設(shè)隊在張佐周帶領(lǐng)下,從留壩西門測定放線,基本沿發(fā)源于紫柏山的紫荊河前進,謂之沿溪線。留壩至漢中的測量、設(shè)計、施工的重任,趙祖康則毫不猶豫地交給了當時僅24歲的張佐周。

      他明白當務之急是吃透情況,把整個留壩至漢中80公里沿線山水溪流,澗崖坡嶺摸透,拿出一個科學、合理、省工、省錢的最佳方案。不止一次,當他騎著馬沿棧道徐徐而行,細觀山形水勢,這一個個念頭便在腦中閃現(xiàn)。盡管,這一切早化為歷史煙塵,但沿途古道遺跡重重,處處撩人思緒?。何湫蓐P(guān),馬道驛,觀音碥,褒姒鋪……

      眼看山道將盡,即出谷口,仿佛是對人的耐力的最后考驗,褒斜道最險峻的地方——石門已橫在西漢公路的建設(shè)者們面前。

      兩岸原本橫臥蜷伏的山嶺陡然直立逼近,樹木雜草盡被剝?nèi)?,裸露出黝黑花白的巖石,刀劈斧削般突兀,突出部分凌空欲飛,宛若雄雞高唱,故此處名為:雞頭關(guān)。

      此關(guān)僅拉開險棧序幕,自此至谷口,將近十里,山崖盡皆如兵陣森列,被擠壓的河水則湍急如箭。其艱難險阻連一代史家司馬遷都被驚動,揮動其如椽巨筆,在《史記》中說:“棧道千里,無所不通,惟褒斜綰轂其口。”“綰轂”指車輛軸心關(guān)鍵部位。褒谷口這段險道也確如“綰轂”影響到整個棧道暢通。

      所以,東漢永平年間,漢明帝下詔在褒谷最險要之處用“火燒水激”之法,開鑿出一條長達15米的穿山隧洞,時稱“石門”。

      現(xiàn)據(jù)專家考證并獲得國內(nèi)外史典認可:石門為世界上最早的通車隧洞。一千五百年前的北魏時期鑿刻的《石門銘》中就寫道:“穹窿高閣,有車轔轔。

      測量到石門的張佐周目睹中國古代交通的壯舉,驚訝萬分,真正想不到古人能干出這么了不得的工程,心靈震撼自不必說。但遇著的卻是一件棘手的事情!西漢公路從留壩施測一直沿著褒水西岸,與石門恰在同岸。石門是漢代開鑿,那時的古道多臨河在山崖鑿孔,下用立柱支撐,再鋪架木板為道。誠如諸葛亮所說:“其梁閣一頭入山腹,一頭立柱于水中。”這種空中閣道,即屢見于史的棧道。由于立于水中的立柱不可能太長,所以棧道距水面常在5至7米之間,石門正在這一高度,而目下興筑的西漢公路恰與秦漢時期的棧道處于同一水平線。若開山劈路,石門古跡注定破壞殆盡,蕩然無存!而且,還無法回避,首先不可能讓公路低于石門,那樣易被洪水沖毀;也不可能高于石門,此處全為筆立的懸崖,且不說無法使路面驟然升高,即使升高,開山炸石也必然危及石門!那些天,年青的工程師心里象墜了塊石頭,煩燥沉悶,坐立不安,他反復察看谷口地形,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閃過:要保護石門古跡,只有在上游改道,把公路由河西移至河東。但由此又帶來其他問題:褒水為漢水上游最大支流,脈源眾多,山洪頻繁。在這樣大河上造橋絕非易事!再是即使改路河東,注定開山放炮還危及近在咫尺的石門及附近石刻……

      諸多疑難,如何解決?

      除非是在石門上游架橋,先把公路移至河東,然后再在石虎峰與翠云屏下仿照古石門開鑿山 洞,供汽車通行。這樣,不僅石門石刻得以保護,褒谷風景無一損壞,而且新鑿石門與古石門相互輝映,定可為褒谷憑添壯景……年青的工程師激動起來,仿佛已看到自己構(gòu)想的燦爛遠景。但稍一冷靜,又想:架橋鑿洞,費用加大;再是技術(shù)、資金一系列問題都并非他能決定,必須盡快向上匯報,但總算有了一個能講出口的方案!他立即向西漢公路總工程師孫發(fā)端與主持興筑西漢公路的趙祖康匯報,引起兩人高度重視,同時來到現(xiàn)場考察,使張佐周提出的方案得到許多完善和補充,最后一致同意架橋改線,保護石門。一項使人類文明得以延續(xù)具有歷史意義的重大舉措就這樣輕爾易舉地通過了,決定了!至此,公路測設(shè)由河西移至河東,完全避開了石門古跡。而且,趙祖康、孫發(fā)端也完全采納了張佐周的建議,在石虎峰、翠云屏等石峰開鑿通車連環(huán)三洞,總長度66米,竟四倍于古石門。這使張佐周深感欣慰。雞頭關(guān)大橋當時有兩套方案可供選擇:一是國聯(lián)派來的橋梁專家、法國人顧桑設(shè)計的三鏈式鋼筋混凝土大橋;一是中國工程師錢予格、郭增望設(shè)計的曲弦式鋼桁架大橋。后經(jīng)各方專家慎重討論,比較優(yōu)劣,最后決定:采用中國工程師錢予格、郭增望設(shè)計的曲弦式鋼桁架大橋。

      趙祖康、孫發(fā)端最后取得一致一意見:鑒于張佐周在測設(shè)中的出色表現(xiàn)以及他對這段線路的熟悉,由他出任雞頭關(guān)大橋工程處主任,工程師劉承先為其副手。大橋所需鋼梁亦為國內(nèi)公司中標,在上海予制。時隴海鐵路已通,由火車運至寶雞,再由汽車運往現(xiàn)場安裝,由于缺乏吊裝設(shè)備,只好土法上馬,采用人字架、人工絞車的辦法吊裝。地處狹谷,施工現(xiàn)場窄小,上面僅見一線藍天,下臨深淵湍流,每件鋼梁重達數(shù)噸,稍不留意便會發(fā)生事故,或留下隱患。作為大橋工程處主任的張佐周與副手劉承先緊密配合,不敢稍有懈怠。每臨起吊,兩人各把一關(guān),全神貫注,有時一連十幾個小時神經(jīng)高度緊張,汗水不僅濕透衣衫,連站的地方也被汗水打濕……1937年6月,雞頭關(guān)大橋全部竣工并順利通過質(zhì)量檢驗。這可以說是中國近代橋梁史上第一座由中國人自己設(shè)計建造的大型公路橋梁。整座大橋長45.7米。寬6米,可并排行駛兩輛汽車。最具特點的是中不設(shè)墩,一孔跨過,上部有曲線鋼梁懸吊,造型美觀展大氣,無論質(zhì)量外觀在當時都堪稱一流。大橋建成,備受各方稱贊,不僅在在中國現(xiàn)代橋梁史上占有一席之地,還見于數(shù)種橋梁教科書。建設(shè)者們長舒口氣,亦深感欣慰。趙祖康專門請中國交通界元老葉恭綽題寫了“新石門”鐫刻于巖石,與古石門遙相呼應。趙祖康則在公路途經(jīng)的大散關(guān)、酒奠梁、柴關(guān)嶺等處揮筆題字,至今雄碑猶存。離開前夕,張佐周又干了一件既撫慰自己也久被稱頌的事情:利用修大橋的剩余木材,在古石門北口依據(jù)原棧道孔修復了一段棧道,并在巨石上修建了一座仿古亭樓,巍然屹立于褒水之上,為這千年古跡增添了最后一幅壯麗的畫面。解放后,張佐周一直在上海市市政建設(shè)局公作。在全國公路界,做出了幾個率先:根據(jù)國情,最早提出利用三渣——煤渣、石炭渣、工業(yè)廢渣建設(shè)半鋼性路面,試驗成功后,曾在全國推廣;最早在全國成立第一家交通工程學會;最先提出建設(shè)大上海“三港兩陸”信息網(wǎng)的建議,受到當時在上海擔任領(lǐng)導的江澤民、朱镕基高度重視,并開始實施。1990年,張老整整八十高齡,再三婉辭終于退休,在告別整整奮戰(zhàn)了六十個春秋的筑路建設(shè)生涯時,老人賦詩一首,以表心志:

      身退志未退,淡泊何所求。若問平生愿,路平車暢流。

      繼承闕失的文明——張老歸息褒谷記

      生活中常有這樣的情形,我們做的某件事情,當時出于一種激情與沖動,卻未必能了解出其間的全部意義,經(jīng)過歲月沉淀,閱歷增長,方才梳理感悟得較為清楚明白。比如二十多年前,我在翻閱蜀道的資料中,無意中見到1934年抗戰(zhàn)前夕,修西漢公路時,一位叫張佐周的工程師保護石門古跡的往事。其時,正拍攝歷史文化電視片《棧道》,我們正為古道沿途古跡損毀惋惜。于是,本能地感覺到這是一件極有歷史文化內(nèi)涵的事情,應該下功夫去發(fā)掘,去整理,去寫成一篇可以公諸于世并能引發(fā)人們提高保護文物意識的作品。至于這件事情所涵蓋的寓意,并沒有過多思考。當時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尋訪、了解、梳理事情發(fā)生的過程始末,尤其是想著要去采訪一位年齡超過我的父輩、學貫中西的學者式專家,如何與他對話,怎么溝通和交流,這是做好這件事情的基礎(chǔ)。首先了解他們生活的那個時代,了解他們當時的思想與情感狀態(tài),西漢公路修筑的背景,以及盡可能尋找到當事人的回憶文章及相關(guān)資料。為此,我郵購了中國文史出版社出版的全套40卷本的《文史資料選輯》以及1985年創(chuàng)刊、至1995年的所有《抗日戰(zhàn)爭研究》,翻閱了省市交通志書,尋訪到仍然活在人世的多位知情者,這項工作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了三年之久。從1992年春至1995年秋,由我撰稿的《棧道》已在中省電視臺播出并獲獎,參加過《蜀道及石門石刻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有論文入選,還可以就蜀道及相關(guān)學術(shù)問題與上海復旦大學古代驛棧專家楊征泰教授,西北師范大學《絲綢之路》主編季成家先生,上海博物館陶愈之先生等通信對話,感到有些底氣了,才正式與張佐周先生聯(lián)系。在獲得應允后,又列出了詳盡的采訪提綱,盡量刪繁就簡,扼要攜領(lǐng),以便能順利采訪這位學者型的專家。

      第一次與張老見面便帶上了傳奇色彩。原本已經(jīng)約好時間,不想趕到上海張老家時,卻被告知,張老于前一天生病住華東醫(yī)院了。我即刻趕往華東醫(yī)院,去了高干住院樓,電梯行至七樓,有人上下,電梯門閃開的瞬間,我突然見到樓梯間有護士攙扶著位老人,盡管我從未見過張老,但那一刻我仿佛有心靈感應,認定這就是張老。于是,快步下電梯向前詢問,果然。之后,采訪時,在最初的幾個問題問答之后,我們仿佛已經(jīng)成為有多年友情的忘年交朋友。比如,張老回憶擔任留壩至漢中段工程測量設(shè)計隊長開始並不是他,而是—位姓什么的……一下想不起來。是不是張昌華?美國留學生,學工程設(shè)計的。對對,就是張昌華,他后來不干了,我才接手,還配了個副手叫劉承先。劉承先解放后當了中央交通部副部長。是啊,修西漢公路那會他剛從學校畢業(yè),年青也肯吃苦鉆研。至此,張老己知道我是有備而來,他特地看了我—眼,說“你了解的還不少。下來事情就好辦了,任何問題,任何對話,不需要解釋,只要說完,對方便都心領(lǐng)神會,甚至互相提醒和補充60年前發(fā)生的事件與相關(guān)人物,相當順利地完成了采訪。

      幾個月后,當我拿出五萬余字的中篇傳記《功在千秋——記一位保護國寶的公路專家》,征求張老意見時,張老僅僅有簡短回信:很真實,把我想到和沒想到的都寫出來了,末尾,又添了一句:文筆很好。這篇作品先后被北京《人物》、《中國交通》、湖南長沙《人民公路報》、甘肅《絲綢之路》和《漢中日報》《袞雪》連載、轉(zhuǎn)載,陜西省作協(xié)開了專題研討會,也發(fā)了不少評論,一致肯定了這部作品。用陜西作家趙宇共的話說:“這樣的報告文學或許能勝過一部長篇小說。它給人的文化啟示,表明著文字藝術(shù)遠有影視手段所不能揭示的深刻。”中央黨校歷史教授、中國秦漢史研究會會長王子今來信:“《功在千秋》讀過,感嘆萬分。作家介入文物考古與古道研究現(xiàn)象本身就是創(chuàng)新,深感欣慰。”上海市博物館副研究館員陶喻之評介說:“文章敘及張老生平事跡,旁及金石、交通、抗戰(zhàn)近現(xiàn)代史軼事,資料翔實,內(nèi)涵宏富,關(guān)鍵有卓識,無論于史家、研究者或廣大讀者,均有裨益。”寧夏文聯(lián)副主席著名作家查舜認為:“《功在千秋》材料翔實,文筆老道又透出濃濃的書卷氣。讀罷,產(chǎn)生一個想法,就是這樣體裁的文章真是作用非凡,因為其真實性人們會當史料珍藏和傳頌下去,又因為它的文學性,給人許多美的享受。

      關(guān)于《功在千秋》的評價很多。越多,我內(nèi)心深處倒愈感到不安和沉重,因為我發(fā)現(xiàn)或者說深深感覺到包括我們這些作家、評論家、學者、研究人員在內(nèi)的不止一代人和張老的那代人相比,有一種明顯闕失——文明的闕失。而我花了三年時間,只不過剛剛進行了一點補課。

      在我接觸到這件素材之初,就心存疑惑,石門石刻不僅從宋代始就為歐陽修、蘇東坡、趙明誠、康有為、楊守敬、孫中山、于右任……這些歷代大師大家所推崇,中國首版《辭海》二字又集自《石門頌》,在國內(nèi)外享有盛譽,解放后被列為全國首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但在“文革”中,放棄了勘探10年之久、在石門上游十里左右的老君崖壩址。在僅距石門石刻50米處修建石門水庫,雖經(jīng)省市文物部門有識之士奔走呼吁,鑿遷了最珍稀的《漢魏十三品》,但褒斜道石門以及眾多摩崖石刻這座藝術(shù)寶庫,以及長達10華里褒谷24景,褒姒故里全部被庫水所淹。那么,當年修筑西漢公路的背景卻是:第一次淞滬抗戰(zhàn)爆發(fā),曾有西安作陪都之設(shè)想,促使最高當局對陜西交通關(guān)注,擬定修筑西(安)蘭(州)、西(安)漢(中)兩條公路。其時,著名軍事家蔣百里(科學家錢學森岳父)提醒蔣介石:中日必有一戰(zhàn),要警覺日寇模仿800年前蒙古鐵騎滅南宋的路線:即避開黃河天險,翻越秦嶺,占領(lǐng)漢中,再攻川鄂。必須采取抗戰(zhàn)軍力“深藏腹地”,拖住日寇,打持久戰(zhàn),等候英美參戰(zhàn),方能最后取勝。事實證明,蔣介石采納了這一戰(zhàn)略建議。如是,由中央直接撥款,從全國數(shù)省抽調(diào)工程技術(shù)人員,這在全國尚屬首例。西漢公路是作為國家軍備命脈考慮,其工期,路況一直為最高當局所關(guān)注,其時也并無文物保護法規(guī),那么張佐周們卻偏偏架橋改道,不僅完整保護了石門古跡,還恐危及石門對岸山崖,巧鑿連環(huán)三洞,又恢復一段棧道,建一仿古亭閣,為褒谷平添壯景,究竟是出于主動還是被動?其間有無爭執(zhí)、矛盾,或者說曲折?當年,在上海張老寓所,我特地提出這個問題:“當時,你們幾位對架橋改道、保護石門有無爭議?”“沒有爭論!”張老回答得十分干脆:“當時,我們一見到石門,就感到了不起,老祖先在幾千年前就干出這么偉大的工程,再是那些石刻,《石門頌》、《石門銘》都是我早就敬仰的書法珍品,小時習帖就知道。所以,我向趙老、孫老匯報后,他們到現(xiàn)場去看,一致認為石門是老祖先留下的國寶,保護是理所應該的事情。

      恰是沒有爭論,恰是這樣的一致性,體現(xiàn)出一種眼光、胸襟與文化;體現(xiàn)了一種達到一定境界與文明程度的修養(yǎng)。這就不能不讓人關(guān)注趙祖康、孫發(fā)端、張佐周們生活的那個時代,他們幾乎都出生于清末民初,幾千年封建帝制在辛亥革命的槍炮聲中轟然倒下。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又在從小的私塾教育中傳給了他們。再是,在他們成長的青少年時代,“甲午慘敗”、“天津教案”、“八國聯(lián)軍進攻”一系列割地賠款、喪權(quán)辱國的慘案發(fā)生,舉國驚震,千年睡獅猛醒。其時,正在北京參加考試的舉子,也就是今天所說的青年知識分子在康有為、梁啟超等人鼓動下,“公車上書”開戊戌變法近代維新之先聲。之后“五四”運動爆發(fā),“德先生”(民主)賽先生(科學)的呼聲響徹云霄,在“科學救國”“實業(yè)救國”思潮的感召下,一大批年青人或赴歐美或渡東洋。比如主持修建西漢公路的趙祖康、孫發(fā)瑞、張佐周都曾先后留學美國,這就使得他們一方面承繼中國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另一方面掌握了西方的先進科學技術(shù),更重要的是西方現(xiàn)代科學民主的思想與精神也由此在他們身上生根。真正的構(gòu)成了與時俱進的一種現(xiàn)代文明,這就恰為他們在保護石門石刻時那種沒有爭論、一致同意的人文情懷做出一種最好的詮釋。這種文明絕非虛擬,而是體現(xiàn)在各個方面。十年前,我去上海張老家,在四川北路一座樓屋,進門坐定,就能感受到一種知識分子家庭獨有的特色,簡樸而富有書卷人文氣息,安靜而又有生氣。在交談時,張老及子女親友均能隨口引用古典詩詞,并不時用英語說明國外的觀點,既有傳統(tǒng)道德,更富科學民主,惟獨沒有那種“革命化”的偏執(zhí)與浮躁。如果以我們熟悉的文學界“五四”之后新文學肇始所造就的一批大師,就更能說明問題。胡適留學美國、魯迅、郭沫若,茅盾、郁達夫、胡風留學日本,巴金、艾青留學法國,蔡元培留學德國,徐志摩、老舍留學英國,再是林語堂、梁實秋、朱自清、聞一多、冰心、朱光潛、田漢、蕭乾、王統(tǒng)照、成仿吾、黎烈文等等皆有早年入私塾打下國學基礎(chǔ),又有外出留學的經(jīng)歷,至少精通一門外語,學貫中西,滿腹經(jīng)綸,大都曾為執(zhí)教一方的知名教授,他們或結(jié)社團,或辦刊物,造就了中國新文學的煌煌氣象,也造就了“魯郭茅巴老曹”這些為世人公認的文學大師。我們今日文壇,固然有以所謂“五七”戰(zhàn)士和“老三屆”構(gòu)成的中堅,但絕對缺少對國學的專攻和國外留學的閱歷,實際也是一種“文明的闕失”。話歸原題。拙作《功在千秋》發(fā)表時,張老已經(jīng)八十六歲,對于一位學貫中西歷經(jīng)風云的老人來講早已寵辱不驚,十分平靜。但從老人來信談及西漢公路三年是他長達半個多世紀的筑路生涯中最有歷史文化意義的一段,讓人十分欣慰。之后的十年間,我與張老也僅是春節(jié)互致問候,2000年世紀之交,張老寄來一張照片,白發(fā)紅顏,十分健康,我也祝老人長樂永康。

      乙酉年春,張老因病仙逝,終年九十六歲,惟一遺愿是希望安息在西漢路邊。后經(jīng)上海博物館陶喻之先生倡導,在古褒谷為張老立碑塑像,上海有關(guān)方面及家人亦愿前來,安放骨灰,舉行座談,張老還有一批當年拍攝的古褒谷圖片,再舉辦影展,紀念往事,啟迪后人,這無疑是樁極富歷史人文情懷的好事,也是一種對文明的承繼,真正功在千秋。事情雖好,但涉及交通公路,文化文物,且地盤又屬水利部門,諸多單位加之一筆不少的費用,都絕非我個人或文聯(lián)所能左右,幸而此事獲得漢中市人大主任郭加水支持。郭加水先生雖從政,卻喜愛古典詩詞,頗有造詣,曾有詩文集兩卷出版,由他親自出面召集相關(guān)單位協(xié)調(diào),問題自然迎刃而解。再是畢竟時代進步,文物保護意識提高,近年來,大家都認識到若是修建水庫不受“文革”極左思想干擾,壩址仍選石門古跡上游十里的老君崖,既能建成水庫灌溉沃野,又能保護石門石刻這座舉世公認的藝術(shù)寶庫,及褒姒故里、褒谷24景,不定會有申報世界歷史文化遺產(chǎn)資格,至少目前也是人皆趨之的旅游熱點了。正視歷史,亡羊補牢,警鐘長鳴,猶未晚也。

      于是,為當年保護石門石刻的張佐周先生立碑塑像便獲得漢中市委、人大、政府、政協(xié)主要領(lǐng)導,相關(guān)單位及各界人士的積極支持響應,僅四十余日便大功告成。碑刻及陵地選在褒谷景區(qū)當年張老所開新石門故地,依山臨水、開闊向陽,有仿古棧道通達,有張老故友趙祖康摩崖題刻“虎視梁州”相伴,高山流水,足可安慰亡靈,寄托情懷。揭碑之日,張佐周先生家人及上海人大、記者從滬趕來,影展隆重,座談熱烈,子孫在張老當年施工故地,目睹精致樸素的陵地,巍峨莊重碑刻,連連拍照感激萬分。漢中黨政領(lǐng)導各界人士亦云集褒谷,多日陰雨的秦嶺云散霧開,太陽迸出云層,褒谷頓時明麗,一束朗朗的陽光投下,把那精致樸素的陵地、莊重大方的碑刻勾勒得格外醒目。但愿這金石刻就的文字能銘記那段不該遺忘的往事,能承繼不該闕失的文明。

      中國公路建設(shè)先驅(qū)張佐周先生長眠于此這里安息著一位可敬的老人,也銘記著一段感人的往事??箲?zhàn)前夕,修筑西北交通命脈西漢公路,途經(jīng)之褒谷為云棧要沖,蜀道之始,早在東漢,已開鑿世界最早的通車隧道——石門。內(nèi)外遍布歷代題刻,內(nèi)容多與石門開鑿,古道興廢相關(guān)。所書文字,構(gòu)成我國漢魏至唐宋書法演變信史,歷經(jīng)千年積淀,乃燦爛中華文化之標本、國之瑰寶。然公路取線恰過石門,古跡注定遭破壞殆盡。危急關(guān)頭,一位工程師挺力保護,架橋改道。在石虎峰下連鑿三洞,成功保護石門;又修復一段棧道,新建一座亭閣,與古石門遙相輝映,為褒谷平添壯景,堪稱千秋功勛。這位工程師便是當年西漢公路留漢段總段長,時年二十四歲的張佐周工程師。張佐周,字郁文(一九一零——二零零五),滿族,出生于河北保定書香世家,懷“修橋鋪路”造福于民之志,入北洋大學,專攻土木工程。“九一八”后,投身我國早期公路建設(shè),是滬杭、杭徽、西漢、樂西、滇緬等多條干線建設(shè)和組織者。建國后,力倡我國高速和高架道路,創(chuàng)建交通工程學會,規(guī)劃上海“三港二路”,是我國著名公路和交通工程專家。乙酉初春,張公仙逝,享年九十有六,遵其遺囑,歸息褒谷。秦嶺巍然,足證云水襟懷;褒水漣漪,長憶張工英姿。張公一生,歷經(jīng)世紀風云,堅守學人風范,忠公忘私,心胸坦蕩;膽識兼?zhèn)?,外柔?nèi)剛。尤能在民族存亡之際,保護石門于前,投身滇緬于后;功勛卓著,彪炳史冊,堪為國人表率。謹敘事略,以垂永遠。

      陜西省漢中市人民政府

      王蓬 撰文

      郭加水書丹

      高昆鐫刻

      二零零五年十月二十八日

      【作者簡介】王蓬,國家—級作家二級崗位(二級教授)1970年開始創(chuàng)作,在中央文講所(魯院)、北大首屆作家班學習4年,1984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 1993一2013年先后任陜西省作協(xié)副主席、漢中市文聯(lián)主席、作協(xié)主席。歷時10年全程探訪七條蜀道,20次西行尋叩從長安到羅馬的絲綢之路,發(fā)表800余萬字作品,出版長篇小說《山祭》《水葬》;傳記文學《中國的西北角:多位學人生涯的探尋與展示》《橫斷面:文學陜軍親歷紀實》;報告文學《從長安到羅馬》《從長安到拉薩》《從長安到川滇》等著作50余部。獲國家圖書獎、冰心散文獎、柳青文學獎、全國首屆徐霞客游記獎等多項獎勵,有多種著述翻譯國外。系國務院享受政府特殊津貼專家、陜西省有突出貢獻專家。

    編輯: 羅亞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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