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她接觸“如新”導師 為賣產品自己先買先嘗 一年中數次發(fā)燒不去醫(yī)院“光喝g3果汁”
林麗離世背后的“神奇”果汁
父母、姐姐和姑姑談起林麗(化名)的去世悲痛欲絕
“頭七”的紙燒完之后,才發(fā)現妻子真的“沒了”。這些天,蘇偉(化名)從早到晚都很忙碌,就是為了不讓自己能有時間去想妻子。3月2日,蘇偉的妻子林麗(化名)因為肺部嚴重感染搶救無效死亡。此前林麗感冒數天,高燒數天,但卻始終沒有去醫(yī)院看病,也沒有吃任何藥物,而是喝著果汁、吃著產品,任由發(fā)燒,“她說她老師說這是身體在排毒”。蘇偉學的是工科,他就愣是沒想明白,發(fā)燒和排毒之間的聯系到底在哪里?
林麗喝的果汁、吃的產品都來源于一家有名的直銷企業(yè)——如新,而林麗自己也是如新的業(yè)務員。3月8日,她的家人及朋友向北京青年報記者講述了林麗與她從事的事業(yè)。
她的離去
去醫(yī)院直接進了ICU次日凌晨不幸去世
“太突然了。其實就是耽誤治療了。”3月初的北京暖陽高照,但是在蘇偉的家中有著寒意,面對北青報記者,七尺男兒一提起妻子,眼圈紅了。
林麗去世前一天的上午,蘇偉還在外地出差,早上和妻子視頻,問她感冒好點沒,“感覺狀態(tài)很不好”。蘇偉一邊勸林麗去醫(yī)院,一邊以最快的速度訂機票回家。臨近中午,蘇偉又勸妻子去醫(yī)院,這一次林麗沒有拒絕,或者說她已經沒有力氣拒絕。
“剛開始去的是離家近的小醫(yī)院,但醫(yī)生不敢治,就直接轉院去了地壇。”蘇偉說,檢查做完后,林麗直接就被送進了ICU,跟著下了病危通知書。
林爸接到蘇偉電話的時候是當天下午3點多,“他和我說,‘爸,您和媽來一趟吧,小麗住院了’。”聽著女婿的口氣,林爸有些急了,“小麗怎么了?”“您和媽盡快來吧。”蘇偉沒有正面回答岳父的問題,說了句,“爸,我掛了”,就掛斷了電話。
放下電話,林爸讓妻子趕緊收拾東西,又讓兒子給訂了趟時間最近的高鐵。晚上9點多,林爸又接到了蘇偉的電話,問他們到哪兒了,“我說在車上呢,我還問他小麗怎么樣了。”說著,林爸開始哭,“我那會兒心里覺得有些不對。”
到北京已經是晚上11點多了,高鐵站等出租車的乘客排成了長長的一隊,林爸拉著林媽一路鞠躬、道謝,“我女兒住院了,能不能讓我往前一點兒。”看著兩個老人佝僂的身軀,所有人都自發(fā)讓開了一條路,林爸林媽第一時間就坐上了出租車,趕到了醫(yī)院,“還是好人多。”說到這里,抱著女兒遺像的林爸嚎啕大哭。
到了醫(yī)院,看到ICU里靜靜躺著的女兒,林爸急了,他去問醫(yī)生,“我的女兒怎么了?”還沒等到答案就哭了,而一邊的林媽早已經哭得蹲在了地上。
于是,就在林爸林媽趕到北京后不到一個小時——3月2日零時37分,醫(yī)生宣布林麗死亡。死亡原因:嚴重肺部感染引發(fā)器官衰竭。
妻子去世后的這些天,蘇偉成宿成宿地失眠,“最多睡一個小時。”他一直不能接受已經失去妻子的事實,“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我就應該強行制止她接觸如新。”
蘇偉說,這一年多以來,林麗的每一次感冒、每一次發(fā)燒都拒絕吃藥,拒絕去醫(yī)院,只是喝果汁、吃產品,然后睡覺,用這種方式來扛過感冒。“我以為她這次感冒也和之前一樣,幾天就會好了。”蘇偉特別后悔,之前的感冒都扛過去了,這一次怎么就沒抗過去呢?
“生病這些天不吃飯光喝g3果汁了”
“和持續(xù)的高燒不退又耽誤了治療是有關系的。”蘇偉再次強調了“耽誤治療”。他告訴北青報記者,后來他回家,在床頭發(fā)現一袋已經使用過的衛(wèi)生紙,上面全是血,蘇偉估計,妻子當時已經開始咳血了。不僅如此,衛(wèi)生間還有林麗換下來的內褲,上面有黑色的粉末狀物體,“估計就是吃的膠囊,完全沒有消化”。
不僅如此,臥室的墻邊有一箱如新的g3果汁,就連床頭柜上也擺滿了這種果汁,“生病的這幾天,她連飯都沒吃,就喝果汁了。”在林麗的口中,g3果汁簡直無所不能,發(fā)燒喝g3果汁、感冒喝g3果汁,無論身體有任何的問題,喝g3果汁就能解決,“我妹經常和我說,感冒發(fā)燒不要去醫(yī)院,喝果汁,睡覺排毒就行,去醫(yī)院是在害人。”林麗的姐姐說。
家人所說的g3果汁,在如新官網上的名稱為g3活能飲品,售價為690元一箱,里面含10袋120毫升的果汁,平均下來69元一小袋。不過也有電商平臺售賣的該產品僅為300余元。根據官網的介紹,g3活能飲品的主要成分是長在東南亞地區(qū)、被當地居民贊譽為“天堂之果”的“木鱉果”,混合杞、刺梨和沙棘制成,該介紹中還表示“本品為日常膳食補充”。
一年多以來數次發(fā)燒她說是在“排毒”
現在看來,2月26日應該是林麗發(fā)燒的第一天。因為她曾在和朋友的聊天中提到,“去唐山的時候著涼了”。
林麗的朋友圈顯示,當日上午7時40分,林麗發(fā)了一條朋友圈,照了地鐵的照片,“這就是傳說中的地鐵大軍,很多人說創(chuàng)業(yè)辛苦,我就想知道每天這樣真的不覺得辛苦嘛”?;貜椭?,她還和朋友說,“光轉圈就轉了半個小時”。
9時46分,林麗發(fā)了一張和朋友的自拍,此時的位置顯示為“廊坊”。照片中的林麗長發(fā)披肩,笑顏如花。當天林麗的目的地是唐山,“她們應該是去送貨。”朋友小Y分析。而林麗的朋友圈也佐證了這一點,下午她連發(fā)兩條朋友圈,一條是正在整理產品,另一條是在感恩。
當天晚上8時50分,林麗又發(fā)了一條朋友圈,“終于回到家了,扛了一天的發(fā)燒終于可以解決了,每次都是你幫忙,睡覺,明天復活”,這一次的配圖是如新g3果汁。
事實上,這并不是林麗第一次在朋友圈中說到自己發(fā)燒的事情,朋友小M說自己之前曾和林麗說過,“你這一年多,發(fā)燒的次數有些多,你去醫(yī)院看看吧”。但林麗依然告訴她,發(fā)燒是在排毒,她已經感覺自己身上的毒素少多了。
這一次,小M知道林麗發(fā)燒的消息時,已經是2月28日,兩人最后的對話顯示,林麗告訴小M,這次發(fā)燒比較嚴重,高燒三天,她說自己在家睡了兩三天了,并稱“又水瀉,看來這次是要大排毒”。
小M勸林麗別總想著排毒,趕緊去醫(yī)院。林麗回答她,“以前多喝水大量吃產品就好了,這次燒不退,我狂睡了兩天兩夜”。
“當時我很忙,就讓她注意身體。”小M說,她想著第二天去看林麗,結果后來得知林麗住院了,“去醫(yī)院應該就沒問題了。”誰料到,最后卻等來了林麗的死訊。
她的事業(yè)
三年前接觸到導師為賣產品自己先買
現在看來,一切的一切似乎早被埋下了伏筆。
2015年,林麗生了孩子之后就一直在家休養(yǎng),大概2016年的時候,林麗和朋友出去吃飯,認識了一名如新導師,蘇偉當時想“碰到她感興趣的事情,就讓她去做吧”。一開始,林麗只是偶爾會在蘇偉的面前說說如新有多好,然后就是買些產品自用,對于這些,蘇偉沒有太在意。
但蘇偉不知道的是,林麗一直在努力說服父母和姐姐以及朋友們和她一起做如新,“她真的相信了,如新的理念就是,我是有愛的,我是在幫助你”。在林麗的朋友眼中,她善良、單純、對人特別實在,每一次她約朋友聊如新的時候,都會和對方說,“我希望能幫助你過上更好的生活”,真誠到讓人不忍拒絕。
于是周圍的朋友在林麗的影響下,也開始嘗試接觸如新,“她一直說,生病不要去醫(yī)院,喝果汁、吃產品就可以。”朋友小W說,她的朋友圈特別積極向上,幾乎沒有負面情緒的東西,所有的朋友都一直認為林麗身體健康,工作順利。
2018年,蘇偉發(fā)現妻子有些變了,不僅對孩子不管不問,每天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她說要開會,要見客戶,還要培訓。”接著就是大量開始往家拿如新的產品,“她說,自己都不會用,怎么和客戶去說。”
最離譜的是,林麗已經開始把如新當“飯”吃了,每天早上16粒膠囊,一大一小兩包固體飲料,“她說這是她的早餐。”并且只要睜眼,就開始大聲放如新的培訓錄音,就連開著車也要聽一些和養(yǎng)生有關的內容,“了解有些知識,才能和客戶更好地溝通。”這是有一次,林麗和小W見面時說的話。
為此,蘇偉和妻子談過好幾次,但每一次都不歡而散。蘇偉提到一件事情,一次他和林麗一起帶著孩子參加如新的活動,當一張桌子上的某老師大談特談如新多好多好、生病不用去醫(yī)院吃如新就可以的時候,實在忍不住的蘇偉懟了對方幾句,“我就覺得如新這么好,還要醫(yī)生干什么,要醫(yī)院干什么”。
但是林麗不這么認為,在她的認知里,如新、老師已經無所不能了,“有什么事情她解決不了或者回答不了,她都會說,我去問問老師”,問到后,再把老師的答案轉述出去。
蘇偉對此感觸頗深,“孩子生病都攔著不讓去醫(yī)院,為這個事情,我、我父母、岳母都和她生過氣,但她還是一意孤行。”蘇偉說,就是以愛孩子的名義不讓去,說去醫(yī)院就是害孩子。
最讓蘇偉接受不了的是,2017年4月之后,林麗就不讓孩子去打疫苗了,“她說她的老師說,疫苗有毒,會毒害孩子的身體。”想起這些,蘇偉就很難過,“我們都很重視身體,她沒接觸如新之前,生病都要去醫(yī)院,該吃藥吃藥,該打針打針,現在她怎么就不愛護自己的身體了呢?”
2018年底,蘇偉和林麗之間爆發(fā)了一場有史以來最大的沖突,導火索依然是如新,“我當時都找了律師,問了離婚的有關事宜。”蘇偉說,當時是真的想離婚。后來考慮到才3歲的孩子太可憐,蘇偉打消了離婚的念頭。
曾經是家人的驕傲后來不和父親說話
今年34歲的林麗是全家族的驕傲,林麗的姑姑說:“我查出乳腺癌的時候,她還讓我到北京來看病。”姑姑哭著說,他們至今都不敢相信這一切,“這么好的孩子,說沒就沒了”。
讓林爸難過的是,一年多了,直到女兒去世,都沒有再和他說一句話,“她給我們說如新,我當時脾氣上來,說了她。”林爸說,“我說她,好好的日子不過,弄那些東西干啥?”
這之后,每一次林麗和父母講到如新的時候,林爸都會說她幾句,時間長了,林麗也惱了,自此不再和父親說話,就連今年過年,也沒有發(fā)一條拜年短信給父親,“給我媽媽發(fā)了。”林麗的姐姐說道。
林媽最后一次和林麗聯系是過年前,因為過年,林麗要和蘇偉帶著孩子去婆婆家。林媽問女兒,“什么時候回家?”林麗和媽媽說,今年去丈夫家過年,明年就可以回自己家過年了。這兩年,林麗都沒回家過年,家里從上到下都特別想她,“從來不和人發(fā)脾氣,特別寬容人”。說著說著,林麗的姐姐開始流淚,她也問過林麗什么時候回家過年,林麗給她的回答也是“明年”。
但是明年,林麗再也不能回家過年了。
沒有節(jié)哀和道歉導師們紛紛退群
得知林麗去世的消息后,林麗的朋友第一時間就將這個消息發(fā)在了林麗為了維護客戶所建的微信群里,“群里也有自稱如新導師的宋某。”朋友小Y說,當時,義憤填膺的朋友們紛紛指責如新“害死”了林麗,但意外的是,所有的如新導師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句話,哪怕是“節(jié)哀”兩個字,。
后來小Y他們才發(fā)現,當時宋某在第一時間就退了群,而其他的導師們也紛紛退群,甚至拉黑了他們,“我們其實也有在用產品,平時和他們也有接觸”。
“這幾年差不多幾十萬花進去了吧。”蘇偉說,今年過年前,他替林麗還了差不多10萬元的信用卡,又給了林麗5萬元,但這錢似乎早就花完了。
至今,如新方面對于林麗的去世沒有任何的說法,也沒有聯系過蘇偉、林麗的家人或者她的朋友們,“連一句道歉也沒有”。
記者追訪
過于夸大治病功效構成虛假宣傳
采訪結束后,北青報記者試圖電話聯系林麗的直接上級——一位姓肖的導師,還有經常與林麗聯系的宋某,但是二人均未接聽電話。
巧合的是,記者在某APP找到一堂名為“健康單詳解”的課程,分享這堂課的人身份介紹是如新中國業(yè)務總監(jiān),而講課的人正是宋某。
在這堂時長166分鐘的分享課上,宋某請上臺了數位“老師”,讓他們分享自己使用如新的產品為家人治病的過程,并一再強調,這些病都是用如新的產品治好的,“我們是愛來做,不是推銷產品,我們是在幫助人”。
北青報記者注意到,分享課的一開始,宋某就用頗為煽動的語氣問大家,“慢性病在醫(yī)院好不了,但這邊告訴你能好,那邊告訴你好不了,你為什么不試試?”
“癌癥是不治之癥,醫(yī)院治不好。這邊能治好,為什么不試試?”在這堂分享課中,宋某特別提到了發(fā)燒。在她的教導中,發(fā)燒是好事,“因為發(fā)燒是人體免疫力清除有害物體的信號,當高溫時細菌無法復制,并喪失繁殖能力時,是人體殺滅病毒的最佳時機。發(fā)燒還可以清除骨骼中的毒素,加快代謝,將毒素轉為能量”。
宋某說,傳統醫(yī)生會用抗生素治療,長期使用抗生素會有很多副作用,使人體免疫力下降,沒有抵抗能力。面對發(fā)燒,需要大量補充水分、果汁、維生素礦物質等,而如新的產品恰好能滿足這些要求。
按照宋某所講的邏輯,去醫(yī)院治療發(fā)燒,會引發(fā)嚴重的后果,那么正確的方式是吃如新的產品,要翻倍、翻倍、翻倍地吃。
一位“老師”聲稱其丈夫是名15年肝病的患者。轉氨酶最高的時候數值為587,服用如新產品3個月,這項指標就變成了40,該老師稱,當時只有小三陽還沒有轉陰,于是她將給丈夫吃的如新量減了下來,后來她咨詢“宋老師”,“宋老師”告訴她,別減量,小三陽很快就能好,就能轉陰。
這名“老師”還分享了丈夫發(fā)燒的時候她的做法,“除了給他喝水,就是讓他喝g3,一次4袋,然后就是吃茶沛(膠囊),翻倍吃,比平時多3-4倍”。
另外一名老師則講述自己孩子得手足口后,沒去醫(yī)院,就吃如新治好病的經歷。“發(fā)現孩子得病的時候,我也慌了,當時我老公就說讓送醫(yī)院,但我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我攔住他,不能送,你相信我一回,吃如新就可以,我老公思考了幾分鐘,決定相信我一次。”得到丈夫首肯后,這名老師就開始給自己7歲的孩子配產品,“g3不能少,還有茶沛、林芝、魚油、花粉等5種膠囊”。
最初,她所配的比例是一天三次,5種膠囊各兩粒。咨詢“宋老師”之后,宋老師讓她將所有的膠囊量加倍,“每種每次4粒”,并告訴她,想好得快就加倍吃。
北京浩東律師事務所律師張曉玲認為,對林麗而言,在發(fā)現自己生病時依然堅持不去醫(yī)院,而聽從老師們所謂的發(fā)燒為排毒的說法,耽誤醫(yī)治而最終導致悲劇的發(fā)生,實在令人遺憾。老師的行為構成虛假宣傳。
她進一步解釋說,廣告以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內容欺騙、誤導消費者的,構成虛假廣告罪。在銷售宣傳的過程中,過于夸大其治病功效,生病之后不去醫(yī)治,而認為發(fā)燒生病是好事、去醫(yī)院是找死等不良言論,誤導患者對保健品的盲目信任,而耽誤醫(yī)療時機等行為,甚至以多食保健品而取代正常飲食的宣傳,都是虛假廣告的表現。應該有更多的受害者站出來,杜絕這種事件的發(fā)生。
北青報記者查閱公開資料了解到,如新集團創(chuàng)立于美國,經營個人護理品和營養(yǎng)保健品,是美國五大直銷商之一,2003年進入中國市場,2006年獲得直銷牌照。2018年如新全球營業(yè)額達26.8億美元,其中中國大陸地區(qū)占到8.87億美元。
本版文/本報記者 張蕊
攝影/本報記者 楊小嘉 統籌/余美英
編輯: 孫璐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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